诏道于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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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章 相看两不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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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去年不才见过一面吗?”
  
  顾濯随意说道,行至白皇帝身旁,目光落在那株血枫上。
  
  他的眼眸里流露出些许怀念,但不多,意外占据绝大部分。
  
  ——那次东南游的后半段,裴今歌曾经告诉过他,余笙拔刀将这道观斩做千千万万片。
  
  白皇帝微微摇头,说道:“终究是不一样的。”
  
  “也对。”
  
  顾濯说道:“那时候我没有闲心与你正常谈话,而你想来也和我抱着同样的心情。”
  
  白皇帝问道:“你我像今天这样的会面,大概要追溯到多少年前?”
  
  与寒暄听不出什么区别的话语,蕴藏着岁月的厚重,甚至是这个世界的走向。
  
  “在你登上帝位后的第七天。”
  
  顾濯的记性很好,回忆片刻,说道:“那天天气很糟糕,雨夹雪下个不停,冷得让人心烦。”
  
  白皇帝说道:“如今阳光明媚。”
  
  顾濯伸出手,看着五指被如墨般的黑暗淹没,说道:“但你似乎更喜欢当年的阴冷。”
  
  天道印和山河盘的尸骸漂浮在道观四周。
  
  无数看似简单的无形线条,以那些大小不一的玄黑石块为根基,相互勾勒连接在一起,形成一座实则复杂至极类似于阵法的事物。
  
  破道观早已漆黑一片,与深渊无区别。
  
  有颜色者不过那株如血红枫。
  
  直到顾濯的出现,方有微弱天光透过万顷湖水,洒落此间。
  
  散落在道观内各处的数十根蜡烛,静悄悄地亮了,发出黯淡的灯火,就像是无垠宇宙中的星辰。
  
  “是吗?”
  
  白皇帝想了想,说道:“比起喜欢这两个字,习惯或许是一种更为准确的形容。”
  
  顾濯说道:“也对。”
  
  白皇帝话锋忽转,问道:“山上那座阵法你如何看?”
  
  顾濯说道:“若无我,阵不成。”
  
  话里不着一字,尽显从容骄傲。
  
  白皇帝平静说道:“道门千年,本就无出你其右者。”
  
  顾濯心想我该说谢谢你的称赞吗?
  
  白皇帝的声音带着些许感慨。
  
  “我依旧不相信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全由天意主宰,但不得不承认,再如何穷尽心力推演到极致的精妙算计,终究不如天算。”
  
  他顿了顿,补了句话:“甚至不如这天公的随手一拨弄。”
  
  顾濯沉默片刻后,问道:“这是你何时生出的想法?”
  
  白皇帝转过身,看着他的眼睛。
  
  此时此刻,两人相距只在咫尺之间,不过数步而已。
  
  破道观内一片寂静。
  
  不知道过了多久,白皇帝说出那个答案。
  
  “从玄都之上,当年的你死去那一刻。”
  
  遥远的它方传来轰隆声。
  
  落在此间已经隐约。
  
  那是雷鸣。
  
  ……
  
  ……
  
  “在你死时,我就该死。”
  
  白皇帝抬起头,目光穿过那株红枫破开的屋檐望向被湖水掩映的天穹,说道:“同归于尽是我认为最为合理的结局。”
  
  顾濯看着他问道:“何不相信是向死而生的道理?”
  
  白皇帝没有再把话说下去。
  
  都是有道理的看法。
  
  然而身处的立场和角度不同,看到的画面便无法相同,对同个问题的看法太容易天差地别。
  
  “我从未得知过你藏身于白帝山上,那座阵法之所以被建立起来,为的是验证我的一个想法,而你却适逢其会地替我补上最难的缺口。”
  
  顾濯说道:“不用客气。”
  
  白皇帝笑了笑,笑容很是随和,说道:“还是要谢谢。”
  
  顾濯的目光再次落在道观内。
  
  但他没有着急掀开那个最重要的话题,而是把神都今天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,重点当然是在皇后的身上。
  
  “你想知道她在我眼中到底是怎样的?”
  
  白皇帝的声音不见变化,仿佛被落尽颜面的不是自己的妻子。
  
  顾濯说道:“多少有些好奇。”
  
  白皇帝笑着说道:“这也是林挽衣那个小姑娘的问题。”
  
  顾濯不意外,说道:“挽衣听到的是真相?”
  
  白皇帝反问道:“这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必要吗?”
  
  “她的能力是真实的,可以为我处理那些无趣无聊的重复事情,让我不必再无意义地浪费时间,还能为我的漫长修行岁月带来些许别样的乐趣。”
  
  “这完全足以成为她存在下去的价值。”
  
  “对你我而言,她所拥有的那些想法重要吗?从来都不重要,既然如此,那就都是无所谓的闲杂小事。”
  
  白皇帝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唠叨的人。
  
  放眼世间,有资格让他如此闲话者,不过顾濯与余笙而已。
  
  顾濯忽然说道:“我明白她最后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了。”
  
  白皇帝静待下文。
  
  离开神都时,皇后曾对顾濯说过两句话,大意是难道你对沾染这些凡俗世事就没有一点的不耐烦吗?
  
  而在得到答案后,她自嘲而笑,留下四个字。
  
  ——真有意思。
  
  “我在入世。”
  
  顾濯看着白皇帝感慨说道:“而你却在出世。”
  
  白皇帝沉默不语。
  
  随顾濯而至的清风缭绕在破道观,仍旧温柔,不见锋芒。
  
  直到他问出下一句话。
  
  “你要放弃自己在这百年间的执着,从此不再多看人间一眼,去成仙吗?”
  
  ……
  
  ……
  
  “那归来的你又是在作何想法?你有过无数次专心修道不理纷扰世事的机会,但你终究还是要站出来,如果说皇姐的生死源自于你所无法抛下的强烈责任感,林挽衣和楚珺这样的小姑娘又该作何解释……”
  
  听不出急切,与愤怒无关。
  
  更不是被戳到痛处。
  
  白皇帝的语气如旧平和,仿若晚春时微醺的午风。
  
  他静静地看着顾濯,说道:“这不是过去的你会做出来的选择,你何以这般眷恋人间?”
  
  顾濯没有对此给出任何的解释,尽管那个答案很简单。
  
  就像白皇帝也不会因为他的疑问,就把全盘计划尽数托出。
  
  是的,这场谈话至此为止都是真诚的,谁也没有在欺骗着谁,但这不代表没有回避和沉默的余地。
  
  “你的时间不多了。”
  
  白皇帝看着顾濯,说道:“聊些真正有意义的吧。”
  
  顾濯道了声好。
  
  白皇帝问道:“你觉得天道为何物?”
  
  顾濯轻声说道:“天道宗对此有着详尽的推断与看法,相关的道藏你在这百年间理应翻阅过无数次,也许比我还要来得更为熟悉,而白帝山上那个见不得半点天光的忌讳,同样为你所知,你理应有自己的看法。”
  
  白皇帝安静片刻后,说道:“我的看法很简单,如若活物。”
  
  顾濯叹息说道:“是啊。”
  
  白皇帝说道:“死而复生的感觉怎样?”
  
  
  

  
  “其实还不错。”
  
  顾濯眼里流露出些许情绪,带着憾意说道:“只不过想到云梦泽因我而重现人间,数十万近百万人在洪水中被迫流离失所,便无法为此而感到愉快。”
  
  白皇帝平静说道:“像你我这样的人,无论做何选择,最终都会牵扯到千万人的性命。”
  
  顾濯说道:“那是另一回事了。”
  
  白皇帝伸出手,摘下洒落至此的一缕天光,于指尖缠绕把玩。
  
  “你喜欢我皇姐?”
  
  “我的答案只有一个。”
  
  “这句话确实没有什么意义,但我既然是她的弟弟,总归是要问问你的,而且……”
  
  “嗯?”
  
  “对我而言,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。”
  
  顾濯偏过头望向白皇帝。
  
  在片刻间,他想到无数个可能的存在,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。
  
  可能只是可能,并非事实。
  
  那就不值得追根究底。
  
  白皇帝与他对视,问道:“你还能再活一次吗?”
  
  “大概是不行了。”
  
  顾濯说道:“你想重来一遍?”
  
  白皇帝说道:“难免抱有这样的念想。”
  
  “也对。”顾濯笑着说道:“否则皇后也不会对你抱有那样的看法?”
  
  白皇帝微笑说道:“如果真有那天,我将会让自己淹没在人海里,变成寻常无奇的一滴水。”
  
  顾濯问道:“多年以后,再在世人的目光中举天光而飞升?”
  
  白皇帝说道:“又或许是不为人知地度过余生。”
  
  “这都是很好的设想。”
  
  顾濯安静片刻,遗憾说道:“很可惜,当年的我根本没有想过这些。”
  
  白皇帝眼神微变,想到一种可能。
  
  瞬息之间,百年前的旧景色再次映入他眼中。
  
  ……
  
  ……
  
  极高处的天空被真实地撕开了一道口子。
  
  万万顷水从天而降,根本无法用暴雨这两个字来形容,更像是天河倾塌,又或大海崩落。
  
  海水带着难以想象的威势撞碎铅云,没入群山,席卷万物。
  
  无数建筑就此被毁于一旦,身在其中的修行者死伤无数,人们惊恐地呼喊着求救着,然后在这灭世之灾前被海水拍成肉泥。
  
  白皇帝站在万丈空中。
  
  雨水早已打湿他的面庞,寒意来得越发渗人,冻杀骨髓。
  
  他的目光穿过无数的水珠织成的帘幕,望向那个身着道袍的年轻人,落入眼中的唯有平静与坚定。
  
  就在下一刻,晨昏钟声响彻群山。
  
  天河倒流,大海复归。
  
  人间安然无事。
  
  那是晨昏钟的第一次响起。
  
  ……
  
  ……
  
  白皇帝从回忆中醒来。
  
  顾濯依旧还在,没有离去。
  
  “就谈到这里吧。”
  
  白皇帝松开手,让黯淡天光在指尖如花散开,对他说道:“你该走了。”
  
  顾濯说道:“还有几句话的时间。”
  
  白皇帝说道:“问吧。”
  
  若非心中还有疑问,何必留下?
  
  “去年冬至那天我听到的话。”顾濯看着他问道:“是你自证圣年间处心积虑而来的想法吗?”
  
  白皇帝笑了起来,说道:“难道不像吗?”
  
  顾濯诚实说道:“当我发现你站在这座破道观的前一刻,我都相信着,那就是你真正想要做成的事情。”
  
  白皇帝说道:“那自然就是真的。”
  
  顾濯没有再问下去,因为这已经没有意义。
  
  白皇帝伸出手,随意握住旁边一枚黑石,将其碾为粉尘。
  
  只是片刻,他便确定某个事实,说道:“你果然还是没去玄都。”
  
  顾濯忽然沉默了。
  
  白皇帝如何还能不懂,看着他满是感慨地笑了笑,说道:“原来这世间并非没有让你望而却步的事物。”
  
  顾濯想着前天与余笙相见时的画面,想着林挽衣的那句娶我,摇头说道:“其实有很多,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更多,不是一般的麻烦。”
  
  白皇帝不知道他心中所想,很是意外。
  
  “我该走了,不然她给我做的早饭会凉的,那不好吃。”
  
  顾濯看着破道观里的数十蜡烛与红枫,回忆起风雪刺痛面颊的感觉,最后说道:“既然你是大秦的皇帝,那就不要忘记荒原。”
  
 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,他的身影便已消散,不复存在。
  
  风渐息。
  
  白皇帝沉默不语。
  
  最后那句话到底是警告,还是提醒?
  
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,他从思考中清醒过来,继续做自己要做的事情。
  
  就像不久前顾濯说过的那般,道门自战败以后,确有数之不尽的古老道藏被送进神都,为他所得所阅再所思,而思有所得。
  
  身在此间,以当年穷尽道门之力留下的这枚道场碎片作为明镜,可以印证他这百年间所得。
  
  ……
  
  ……
  
  白帝山上一片安静。
  
  裴今歌没有为顾濯留下道别的机会,早已离去。
  
  与她一并离开的还有太监首领。
  
  随着顾濯的真正归来,天与地间那一道光柱在风中消逝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  
  千千万万道历经半年时间,铭刻在大地上的阵纹在这一刻尽数过载,紧接着布阵的道法材料无法承受随之而来的庞大压力,开始燃烧,沦为灰烬。
  
  阳光笼罩下,那些火焰有万般不同的颜色,宛如无数盏琉璃灯。
  
  顾濯走过灯火,回到那间石屋。
  
  他没有隐瞒的意思,对余笙简单说了一遍事情。
  
  余笙听得很随意,与认真没有关系。
  
  在途中,她甚至为顾濯敲碎了个咸鸭蛋,放进粥里。
  
  “话都说完了吗?”余笙问道。
  
  “嗯。”
  
  顾濯接过那碗白粥,看着颜色鲜艳的蛋黄,很有食欲。
  
  余笙轻轻点头,又再问道:“接下来,你还有别的事情吗?”
  
  这句话她问得很认真。
  
  顾濯沉思片刻后,说道:“没有了,第一个问题我也解开了。”
  
  是的,天问在他心中已有答案。
  
  神游天地,虽未穷四海而尽八荒,但也足够他为自己找到那个命中的答案。
  
  就在白皇帝问他何以眷恋人间的那一刻。
  
  十分简单的一句话。
  
  ——相看两不厌,仅此而已。
  
  余笙很满意,唇角微翘,说道:“尝尝我的手艺。”
  
  顾濯端起那碗粥,坐在门前,迎着盛夏的阳光开始吃早饭。
  
  与寻常找不出什么区别。
  
  若非余笙接下来说出的那些话。
  
  “吃完,我们一起去看看这个世界吧。”
  
  “我记得……以前你对我说过一个词儿。”
  
  “嗯,就是蜜月。”
  
  (本章完)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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