诏道于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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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一章 误了余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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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余笙敛去思绪,很自然地换了个话头,轻声问道:“叫什么名字?”
  
  顾濯怔了怔,问道:“嗯?”
  
  余笙的心情似乎不是一般的好,听着这一声嗯,唇角微翘而笑,给了一句她觉得有意思的解释。
  
  “不是你和林挽衣以后那个孩子的名字。”
  
  顾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,根本不想说话。
  
  余笙有些意外,说道:“这句话没意思吗?”
  
  顾濯不愿理会这份闲情逸致,想了想,问道:“你指的是功法?”
  
  “嗯。”
  
  余笙看着他说道:“你现在的功法已经不能算是星霜劫了。”
  
  听着这话,顾濯很认真地想了一遍,最终摇了摇头。
  
  “没有想过这个问题,就像昨天你对道休说的那句话,在可以看到的未来当中,我不认为有人能修成我的这门功法,那又何必耗费心思给它起一个名字。”
  
  他感慨说道:“像起名这种事情……想要想到一个好听又贴切的名字,真的很不容易。”
  
  余笙对此深以为然。
  
  窗外夜色渐深,满天星辰都已不见,雪风凄冷。
  
  铁壶里的水终于被烧开了,沸水与茶叶相遇,在杯中飘起淡雾与香。
  
  昏黄灯光的映照之下,这一幕画面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。
  
  就像余笙接下来话里的那仿佛春风般的温和。
  
  “你的修行该怎么办?”
  
  寻常修行者看不出来,道休暂时看不清楚,但她终究是不一样的。
  
  她可以确定顾濯的修行将会遇到一个极为麻烦的问题,而且这个问题就像他所修行的功法——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。
  
  今天顾濯自正午时分到暮色来临,从未离开过那片石峰林里,与谢应怜战,与天下诸宗年轻一辈天才人物战,战无不胜,败无可败。
  
  这一切风光源自于他不曾有过片刻衰弱的强大。
  
  仿佛顾濯的时间就被停留在最初之时,最为巅峰的那一刻。
  
  换个角度看,他的境界是否也会被停留在那一刻呢?
  
  从洞真到归一的途中有两个阶段,即养神与承意。
  
  养神指的是以自身修行的功法,让神魂迎来彷如新生的蜕变。
  
  承意这个阶段顾名思义,便是让修行者以神魂游四野,寻天地之意而承。
  
  对绝大多数修行者,承意境界的重点是在‘寻’这个字上面,比如陈迟这般剑修求的就是徘徊在天地间的某一缕锋芒,以此来不断淬炼自身,但求在大道之上更进一步。
  
  承意境界是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,离不开时间的磋磨。
  
  余笙为顾濯考虑的那个问题当然不是时间,而是‘磋磨’,她认为他当下的情况会在这一步上走的异常艰难,因为江山易改而本性难移。
  
  一念及此,她忽然间想到大秦已有千年国祚,心情不禁有些微妙。
  
  顾濯明白余笙话中所指,平静说道:“该找你帮忙的时候我不会客气。”
  
  余笙说道:“你有多少信心?”
  
  顾濯想了想,说道:“如今世人常说我的一句话,我还算认同。”
  
  余笙挑眉问道:“什么话?”
  
  “我在修行方面的天赋冠绝天下。”
  
  “为什么不完全认同?”
  
  “之前与陈迟说过一遍,我认为以修行论,千年以来无能人及我。”
  
  顾濯的声音很平静,就像是在阐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。
  
  余笙微微一笑,没有再说什么,只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
  
  她不会因为这句话拾起片刻前的念想,进行新一轮的怀疑,因为怀疑从来都是永无止境的。
  
  顾濯又道:“不过这一次的问题确实比较麻烦,我需要更多的时间。”
  
  余笙敛去笑意,没有因为这前后反复而嘲笑。
  
  举杯饮茶,心神随之而静。
  
  “在等你的时候,道休与我说了些别的话。”
  
  她的语气变得更为随意,因为与先前相比,这事她不怎么在乎。
  
  顾濯说道:“请讲。”
  
  余笙看着他说道:“秀湖已经死了,就死在昨天道休宣道之时,而秀湖的死与天命教那位新任教主有着直接的关系,你可以认为这是一种杀人灭口。”
  
  顾濯没有说话。
  
  片刻之前,他看着漂起热雾的那杯茶觉得自己好了很多,不再满身疲惫难堪。
  
  然而只是这一句话,便让他再次累了起来。
  
  尽管从某种角度来看,这一切对他都是好消息。
  
  余笙继续说道:“盈虚身死以后,天命教已经失去了撬动人间大势的资格,但不代表他们彻底一无是处。”
  
  顾濯沉默片刻后,说道:“你想要提醒我什么?”
  
  余笙神情淡然说道:“秀湖被杀人灭口,多少可以看出天命教这新教主的性情,酷烈残忍无情,这一类的词语都能往上套,也许不久之后还能再多出一个疯狂。”
  
  顾濯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,说道:“你觉得那新教主会试图杀死我?”
  
  余笙平静说道:“然后用你的血来祭奠盈虚道人。”
  
  顾濯无言以对,久违地生出反驳的冲动,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辩解才能合适。
  
  毕竟在这种时候坚持反驳,不管怎么看都是极没有道理的事情。
  
  有笑声落入他心中。
  
  那是此间的万物都已忍不住了。
  
  余笙说了很长一段话。
  
  “道门以外,天下诸宗你在今天差不多得罪了个遍,我之所以要和你说这事,提醒你天命教并未死尽,很有可能对你出手,便是让你尽可能避免陷入被围杀的境地当中。”
  
  她看着顾濯的眼睛,认真说道:“因为在那时候你曾经得罪过的那些人将会以另一种方式出现,全心全意地陪伴在你身旁,只求让你死的安安稳稳。”
  
  有句话余笙不曾付诸于口——任你境界再如何高,当你让整个世界都不高兴的时候,那就注定你要死了。
  
  顾濯心想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?
  
  下一刻,他才意识到不是怪在话里说了些什么,而是余笙此时的语气。
  
  不再是那种无所谓的温和,与看轻天下一应事的超然淡漠,是连她本人都没有发现的真正关切。
  
  这种关切依旧是高高在上的,但不再让人为之反感。
  
  因为其中充斥着的是……师姐对师弟的照看,师父对徒弟的关爱?
  
  大抵就是如此。
  
  顾濯有些不习惯,想了想,说道:“这些人当下无暇理会我,比起我,那位娘娘更值得他们担心。”
  
  “也许。”
  
  余笙没有否认。
  
  顾濯看着余笙,认真思考片刻过后,还是决定沉默。
  
  不久前道休说过的那些话,很有可能都是真的,那位娘娘有着完全属于自己的想法,与皇帝陛下不同的想法。
  
  问题在于,他没有必要道破这或许双方都已心知肚明的真相,让事情被迫摆到台面上去。
  
  
  

  
  原因很纯粹。
  
  在他与天下宗门已有隔阂的现在,唯有大秦仍旧坚定站在他这一边,而这种坚定来自于余笙与裴今歌,同样也来自于那位娘娘,那他为什么要让大秦乱起来?
  
  这着实毫无道理可言。
  
  想到这里,顾濯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……为什么自己的靠山都是女的?
  
  更奇怪的是,他当下的立场与上辈子彻底调转,截然不同。
  
  最荒唐的是,他与他当下的立场其实有着不可缓解的矛盾。
  
  这真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。
  
  这他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?
  
  难不成这都是他自己的问题?
  
  顾濯在心里叹了口气,心想这时候是不是该苦涩一笑,对影自怜?
  
  余笙不在意他想些什么,看了一眼窗外夜色,说道:“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吧。”
  
  说完这句话,她起身往外走去,脚步轻快。
  
  走到一半的时候,她想起一件事情,随意问道:“接下来的辩难和解经你还要参加吗?”
  
  顾濯摇头说道:“不了。”
  
  余笙说道:“何时回去?”
  
  顾濯下意识嗯了一声。
  
  然后他才感受到余笙的目光,发现自己说错了话,补了一句:“不是明天,在离开之前我想先见一个人。”
  
  余笙以为那人是林挽衣,心想难得见上一面,转眼就又要分别,那的确应该要多待上几天时间。
  
  这没什么不合理的。
  
  挺好的。
  
  就在这时候,顾濯的声音响了起来,落入余笙耳中。
  
  “我现在忽然觉得有必要给这门功法起一个名字。”
  
  “嗯?”
  
  “我的意思是,等我想到名字的那天,你会是第一个知道它的人。”
  
  “好。”
  
  ……
  
  ……
  
  事情尚未真正了却,如何转身就走?
  
  天命教迎来一位新的教主,这件事已经被各大宗门的强者所知晓,相信随着秀湖真人的死亡被揭开后,相关的传言将会愈演愈烈,直至为世人所耳熟。
  
  人世间将会多出一位神秘无比的魔教教主。
  
  这是顾濯所希望看到的局面。
  
  裴今歌如此想着,唇角泛起一抹不知是自嘲还是嘲弄的笑容,心想自己可真不是一个能让人喜欢的人。
  
  就在不远之外,天命教的三位长老看着她的笑容,心中很难不为之生寒。
  
  这场谈话不在崖边,不在梅边,而是在如海般的松林里。
  
  寒冬深夜,星光穿不过茂密的枝叶。
  
  此间唯有黑暗与死寂。
  
  像这样的地方,不仅适合谈话,更适合杀人。
  
  事实上,天命教的三位长老来到这片松林之前并非没有过这样的担忧,只不过他们的感性最终还是被理性战胜了。
  
  要是连他们都死了,那天命教不也就亡了吗?
  
  教主没道理让这样的事情发生。
  
  “胡思乱想没有任何意义。”
  
  裴今歌轻声说着,敛去识海中的纷乱思绪,神情淡漠:“秀湖的死是他自己的选择,”
  
  长逾道人沉声喝道:“但这是你给他的选择!”
  
  裴今歌说道:“因此我很感激秀湖在生的诱惑前愿意去死。”
  
  话至末端,她微笑着叹息了一声,似是感慨,又或缅怀。
  
  在世人眼中已是魔头的三人,此刻看着裴今歌,心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。
  
  ——教主到底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一尊大魔头?
  
  “不要让目光停留在过去。”
  
  裴今歌笑意不减,负手而立,说道:“你们现在有别的事情要做。”
  
  长逾道人神情凝重问道:“什么事?”
  
  裴今歌说道:“去杀人。”
  
  此言一出,隋钱谷和安宁道姑神情骤变,脸色倏然苍白,显然是想到了同一个名字——顾濯。
  
  裴今歌猜到了他们的想法,不禁觉得有些好笑,但她没有笑出来。
  
  “李若云。”
  
  “……就这么一个洞真境也值得我们出手?”
  
  “难道值得我出手?”
  
  “绝无此意。”
  
  三位长老面对这一声反问,毫不犹豫地直接道歉,异口同声至极,当然是因为内心的恐惧。
  
  裴今歌看着三人,微微一笑,温柔说道:“放心吧,接下来我有一件很麻烦的事情需要处理,短时间内你们是看不到我了。”
  
  三人里没有谁因为这句话而松一口气,因为都不是白痴。
  
  裴今歌懒得与这三人废话,转过身,往外走去。
  
  “李若云必须要死。”
  
  她随意吩咐道:“还有李家此次前往慈航寺的那些人都不要活了。”
  
  隋钱谷神色微变,委婉说道:“一个李若云还好,但您要是把人都杀了,恐怕会带来……不太好的影响。”
  
  李家在南齐的影响力几乎深入到每一个方面,与齐国皇室相比亦是不逞多让,被认为是南齐仅剩的脊梁。
  
  近些年来,因为天命教前任教主的缘故,李家不得不接受天命教在南齐生根发芽的事实。
  
  但如今那位老人已经死了,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,其中最明显的变化就在于秀湖真人被李家软禁这件事情上。
  
  裴今歌头也不回问道:“什么不好的影响?”
  
  隋钱谷认真说道:“这很有可能被李家认为是开战。”
  
  裴今歌说道:“那又如何?”
  
  安宁道姑摇了摇头,说道:“如今教中正值新老交替之际,理应休养生息,而非四处树敌。”
  
  裴今歌突然间停下脚步。
  
  看着这一幕画面,此时的三人神情意外坚定,与先前的谨小慎微区别明显,看上去不再是那种唯唯诺诺如家犬般的走狗,有了些许魔道强者的风范。
  
  她转身望向朝着那三人温柔一笑,说道:“那我给你们另外一个选择,去杀顾濯,如何?”
  
  此言一出,先前一切坚持便如笑话,瞬间消失无踪。
  
  以长逾道人为首的三位长老,毫不犹豫地放弃先前的坚持,诚恳承诺不会放过李家此行的任何一个人。
  
  裴今歌心想这可真是无趣。
  
  然后,她再想到当下正在做的事情,从秀湖处得到的那条线索,很怀疑决意追寻真相的自己到底是不是疯了。
  
  明明那只鬼的事往上呈到陛下面前就好了,不必承担如此沉重的风险。
  
  明明盈虚的想法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,为何非要去亲自确定虚假?
  
  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?
  
  都是顾濯的问题。
  
  裴今歌心想。
  
  若是自己因此而死,那这是否也算是一种误了终生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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